陶世龙:一元非复始 万象应日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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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”是中国人在农历元旦时惯常使用的春联。一般解释为新的一年开始了,万物出现新气象,表达了人们期待日子越过越好的心情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但要推敲起来,并不准确, 还容易误导为“新”就是周而复始。传统就是最好的,回到过去就好了,所以古代的改革家不得不托古以改制,说自己是法先王之道。老百姓对现实不满,也总是叹人心不古。

主张变法的梁启超不同于古人,他看到:“法何以必变?凡在天地之间者,莫不变。昼夜变而成日,寒暑变而成岁;大地肈起,流质炎炎,热熔冰迁,累变而成地球;海草螺蛤,大木大鸟,飞鱼飞鼋,袋兽脊兽,彼生此灭,更代迭变,而成世界;紫血红血,流注体内,呼炭吸养,刻刻相续,一日千变,而成生人。借曰不变,则天地人类,并时而息 矣。故夫变者,古今之公理也。”(变法通议自序,1896年8月9日)

梁启超能有此认识,是他已有了科学的眼光,他认真读过玛高温(D.Macgown 1814-1893)和华蘅芳翻译的《金石识别》与《地学浅释》;前者是地质学奠基人赖尔从其名著《地质学原理》抽出专讲基础地质知识的第四编扩充而成,英文原名ELEMENTS OF GEOLOGY即《地质学基础》;后者是是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矿物学权威丹那(J.D.Dana 1813-1895)为大专学生写的矿物学教材,英文原名即《矿物学手册》。都是当时大学生用的教材。

科学使人们看到,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不断变化并向前发展的,地球和生命 都不是总在原点兜圈子,由于人们大感官难以察觉那些细微的逐渐变化,误以为静乃大地之常理,稳莫过于泰山。其实汶川大地震瞬间出现的山崩地裂, 正是地下物质长期缓慢的运动,能量在岩层内聚集,孕育千百万年的结果。

再看社会,也是如此,今年不会与去年一样,年年不同。

但历史有时确实也会出现惊人相似的重复,中国社会的治乱分合,被认为有着周期性出现的规律,因而有黄炎培先生质疑,毛泽东先生回答的著名的“窑洞对”。毛先生说:“我们已经找到了避免周期率的新路,这就是民主。”这个经验总结得不错,但实践检验的结果是知易行难。从古以来,殷鉴固不远,却总是不能以 史为鉴。

必须突破这个治乱兴衰循环往复的怪圈,因此我要说“一元非复始,万象须日新。

中国许多志士仁人为中国走向现代化奋斗多年,但似乎仍未能走出这个怪圈,譬如一段时间以来,各种封建意识形态残余沉渣泛起,诋毁民主与科学之声甚嚣尘上。还不时演出顶礼膜拜于封建亡灵之前的闹剧,而某些学者名流竟然也为之推波助澜;甚至以维护传统不变为由反对修建青藏铁路等现代化建设,似乎当年兴办“洋务”遇到的阻力重现,真让人有时光倒流之感,曾写《变是绝对的:西藏的环境与文化》以应之,立意盖得于梁启超之启发。而也有一点感慨, 今之人文学者政论家,能象梁启超那样认真学习过地质学的恐怕不多了。

2009年1月26日
五柳村海外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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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启超:中国学术界之病证

一、笼统。标题笼统——有时令人看不出他研究的对象为何物。用语笼统——往往一句话容得几方面解释。思想笼统——最爱说大而无当不着边际的道理,自己主张的是什么,和别人不同之处在那里,连自己也说不出。

二、武断。立说的人,既不必负找寻证据、说明理由的责任,判断下得容易,自然流于轻率。许多名家著述,不独违反真理而且违反常识的,往往而有。既已没有讨论学问的公认标准,虽然判断谬误,也没有人宋邵雍把世界从开始到消灭的一个周期叫做一元。一元有十二会,一会有三十运,一运有十二世,一世有三十年,故一元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。见所著《皇极经世.观物篇一》。能驳他,谬误便日日侵蚀社会人心。

三、虚伪。武断还是无心的过失。既已容许武断,便也容许虚伪。虚伪有二:一、语句上之虚伪。如隐匿真证、杜撰假证或曲说理由等等。二、思想内容之虚伪。本无心得,貌为深秘,欺骗世人。

四、因袭。把批评精神完全消失,而且没有批评能力,所以一味盲从古人,剽窃些绪余过活。所以思想界不能有弹力性,随着时代所需求而开拓,倒反留着许多沈曊废质,在里头为营养之障碍。

五、散失。间有一两位思想伟大的人,对于某种学术有新发明,但是没有传授与人的方法,这种发明,便随着本人的生命而中断。所以他的学问,不能成为社会上遗产。

以上五件,虽然不敢说是我们思想界固有的病证,这病最少也自秦汉以来受了二千年。我们若甘心抛弃文化国民的头衔,那更何话可说!若还舍不得吗?试想,二千年思想界内容贫乏到如此,求学问的涂径榛塞到如此,长此下去,何以图存?想救这病,除了提倡科学精神外,没有第二剂良药了。

我最后还要补几句话:我虽然照董事部指定的这个题目讲演,其实科学精神之有无,只能用来横断新旧文化,不能用来纵断东西文化。若说欧美人是天生成科学的国民,中国人是天生成非科学的国民,我们可绝对的不能承认。拿我们战国时代和欧洲希腊时代比较,彼此都不能说是有现代这种崭新的科学精神,彼此却也没有反科学的精神。秦汉以后,反科学精神弥漫中国者二千年;罗马帝国以后,反科学精神弥漫于欧洲者也一千多年。两方比较,我们隋唐佛学时代,还有点“准科学的”精神不时发现,只有比他们强,没有比他们弱。我所举五种病证,当他们教会垄断学问时代,件件都有;直到文艺复兴以后,渐渐把思想界的健康恢复转来,所谓科学者,才种下根苗;讲到枝叶扶疏,华实烂漫,不过最近一百年内的事。一百年的先进后进,在历史上值得计较吗?只要我们不讳疾忌医,努力服这剂良药,只怕将来升天成佛,未知谁先谁后哩!我祝祷科学社能做到被国民信任的一位医生,我祝祷中国文化添入这有力的新成分,再放异彩!

——摘自梁启超: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,19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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